成蹊

桃李不言

【白洪】荒原

*maybe是走马灯

*意识流ooc,不知道在写什么




1.


在日益频繁的短暂晕眩中洪海仁开始尝试与脑袋中弥散的浓雾和解。

就当掉进了时间缝隙,她想,放弃被屏幕上起伏的曲线绑架,挣脱A4纸无孔不入的裹挟,龇牙咧嘴喝退所有虚情假意、明枪暗箭,去不同地方神游太虚,就一会儿。

还是不要龇牙咧嘴了,洪海仁什么时候都得漂漂亮亮的。

这么一来,记忆缺失似乎还成了值得期待的事。她已经发现了,从最开始被积雪埋葬的森林,到荒草不生的龟裂平原,现如今已经能踩着满地柔软的白梨花,眯起眼仰头感受春风馈赠的温暖——潜意识带她去了更好的地方,像终于对一位罹患绝症的病人大发慈悲——洪海仁坦然接受。倒并非已经彻底失去对生的渴望,只是凡事都得遵循科学规律,即使头上悬着无形的倒计时,日子真要到了,笑总比哭好看。


她把高跟鞋脱下来放在垄间,铅笔似的后跟插进土里,立得稳稳的。

白贤佑说得还挺对。

洪海仁笑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白色花瓣从脚趾缝钻出,泥土比任何进口地毯都要柔软。梨树不高,走两步便要低头躲过不安分的斜枝,她没有扎头发的习惯,怕发丝缠绕,伸手拢到一边。

“我来。”

洪海仁回过头,看到梨树下的白贤佑正对她笑。他笑起来总带点傻气,即使在旁人眼中永远维持着西装革履的精英阶层形象,于她,仍和冒冒失失冲进雨里的实习律师没什么两样。

他怎么光长岁数不减可爱呀。

“在想什么?”脸颊肉被人轻轻捏起来,白贤佑已经替她扎好头发,黑色发圈,松松垮垮靠在肩头,不太紧也不会掉。

“在想哪个女人教你绑头发了。”她不自觉歪起嘴,心头泛出一股酸涩,真奇怪,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会为这点小事在意,明明他们的关系还覆着薄冰。

“我妈妈教的。”他脸上突显慌乱,“因为总看你烦躁地撩头发,所以我就问了…”

她差点笑出声,赶紧收住:“那是习惯…”和展现气场的方式,这傻瓜。

“虽然这片梨树都是我家的,”白贤佑的骄傲溢于言表,一手牵着她,一手不知何时拿起了高跟鞋,“但下次想来还是叫上我哦,龙头里很大,怕你一个人迷路。”

“不会的,你会找到我。”她下意识回,“爸爸妈妈、姐姐哥哥,他们都会来找我,即使下着雨也会。”

“你…还有哥哥吗?”

洪海仁疑惑地停下脚步:“我是说你哥…”



她的话消散在空中,周围热火朝天。

“孩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婆婆满头是汗,伸手拉她前还不忘在围裙上擦了一把,“快回家,天这么热。贤佑也真是的,放着老婆在这里自己不知道跑哪去…”

她看向地面,鞋跟深深插进土里,没有花瓣,只有秋月梨投下一个个圆滚滚的阴影。

“海仁!”白贤佑匆忙跑过来,白衬衫在身后吹起一个鼓包,使他像张开双翼朝她飞来的天使。洪海仁眨眨眼,他就轻巧落在面前,下一秒又被妈妈打回人形:“干什么去了,丢新婚老婆一个人在这,像话吗?”

“对不起,我还在削梨,一抬头她就不见了…我的错我的错,海仁,我们回家吧。”

白贤佑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被有力的臂膀一把拉到马路上,跌进他怀里。

“这里很热吧?”他用手背贴住她脸颊,冰凉的触感浸润肌肤,藏不住眼里的心疼,“你怎么总不听话,我以前就说过在龙头里一个人乱跑很容易迷路吧?”

大手包小手,洪海仁温顺地被他牵着走,没多想婆婆口中的奇怪字眼。

“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先来家里住几天…”白贤佑语气轻快得要飘起来,“爸爸妈妈很高兴。”

“很奇怪吗?”她跟着一起飘飘然,掌心的温度,挽起的袖口,青筋微凸的小臂,和衬衫背部一小块被汗水浸湿的半透明区域,都让人头晕目眩。

“虽然马上就要飞德国度蜜月了,”他回头嫣然,她迷迷糊糊的头脑瞬间清醒,“但能抽出时间陪他们我真的很感激,谢谢你,海仁。”


谢谢你,海仁。

谢谢你。

对不起。


山消失了,溪流消失了,金色稻田消失了。电线杆、拖拉机、稻草人消失了。风语、虫鸣、塑料拖鞋底与石子路摩擦发出的“喀拉喀拉”被一键静音,她低头,手心空空如也。

世界仅剩她所在的一个点。

黑暗中洪海仁缓缓蹲下,交叉双臂抱紧自己。这会儿她哪都不疼,也不害怕,稍有些茫然,又有点遗憾。按教授给出的时间推算,她能预料到发病将越来越频繁,只是为回到过去感到欣慰又心酸。老实说,这些记忆久远到差点都要忘了,还好意识替她存储着。

她又蹲了一会儿,在心里默数,静静等待回到现实。






2.


“就跟你说了穿舒服点的鞋子。”

“我说白贤佑…”怎么总有操不完的心,絮叨个不停,明明早就离婚了…

“用那种眼神看我也没用,”他走下几级台阶,从包里掏出双直男审美的运动鞋,蹲下来平视她,“说要来无忧宫的是你,非要穿漂亮鞋子的也是你,这么多台阶,走起来能不累吗?”

周围人来人往,她突然不好意思:“干嘛呀,我自己会穿。”

“别动。”白贤佑只说了几个音节,她却真被声线里的担忧击中,落到地面上。

洪海仁低头看向正在替她脱鞋的男人,浓密黑发千丝万缕,终于汇聚在一点,她盯着这黑洞般的一点,几乎被吸进去。

“你,”她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是第一次来对吧?”

鞋子换好了。白贤佑撑着膝盖,无奈地笑:“当然是第一次了,德国我都是第一次来,托我们海仁小姐的福。”


啊。

洪海仁意识到自己并未回到现实。夕阳温柔勾勒出白贤佑的轮廓,回忆不肯放手,在这短暂停滞不前的时间流中,她竟对自欺欺人的逃避产生期待。

“没时间了。”

“什么?”

她一激灵,以为死亡召唤终于具象成实体,却看到白贤佑拉起她往下跑,每一步都很稳。

“观光时间,”他回头解释,“快结束了。”

洪海仁笑起来。

“贤佑呀,”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像要把烦恼全都抛掉,“我好喜欢这里。”

“建筑很美吗?”

“名字很美。”她望着他的眼睛,“起得真好。”


真好。

还能被你牵着手在陌生国度的街道跑,真好。

她这样想着,无视两侧变换的场景。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什么都比不上坐在屋檐下一起赏月。

肯迪尼别墅顶楼风景很好,但还是龙头里的月亮更美。龙头里那被树梢、过亮的路灯、斜开的窗户遮蔽的月亮,把白贤佑羞赧又兴奋的笑脸描摹得可爱至极。

她蜷缩在被子里,思绪又从距首尔三小时车程的乡村拉回法兰克福,化作白贤佑手中缠绵的潮湿发尾。

“头发吹干了才能睡觉。”他的脸颊泛出不自然的红晕,“不然会头疼的。”

她几乎快要把生病的原因归咎于他随口叮嘱的一句话,怪自己没早些将唠叨装进心里,又见他关掉吹风机,折叠收好放在床头。

没了高速气流喧闹,房间安静下来,四只忙碌的手无处安放。

“有,有点热。”他站起来,叉着腰原地走了两步,“要调温度吗?”

“不用。”洪海仁用手背给脸颊降温,暗自懊恼语气听起来是否不够柔和,她只是紧张,那个傻瓜千万别当她生气呀。

“哦。”白贤佑踏向控制面板的半步挪了回来,“那,”慌乱的小动作出卖了情绪,“要看会儿电视吗?”

“都是德语,听不懂。”

“或者叫个客房服务?我看你晚上吃得不多。啊,还是开瓶红酒吧,这么晚你肯定不吃东西了…”

“我说。”

“嗯?”他立马奔过来,脚下一滑磕在床沿上,正好坐到她面前。“对不起,是不是压到你了…”说着赶紧起身。

“还不如一起看月亮。”她伸手去拽他,两人一起被惯性带着跌进被子里。

洪海仁清楚记得晚餐没有喝酒,但为什么白贤佑这一刻看起来可爱到想让人一口吞掉。

“算了。”她捧住他的脸,闭上眼凑过去。

触感、温度、形状、贴合的角度,原来身体都记得。

她的下巴与他的肩窝严丝合缝,宛若为彼此而生,一如小床上紧紧相拥的夜晚。






3.


醒来窗外天色大亮。

小床只剩她一人,宽敞得很。棉布窗帘遮光性很差,但仍尽最大努力隔绝了嚣张的初夏烈日。

她明白自己又回到了龙头里,只是不能确定回忆的具体时间。敲门声响起,带着特别的节奏感,洪海仁笑起来,又稍微收敛了嘴角,看白贤佑从门缝中探出脑袋。

“醒,醒了?”他摸摸后脑勺,“饭做好了,妈妈让我来叫你。”

“嗯。”她乖巧点头,从他眸中仍未消散的幸福余温里大致找到了头绪。龙头里的月亮啊,她咬着下唇,低头看向身上宽大的干净旧T恤,像只偷偷尝到蜂蜜的猫咪。


“孩子,快来吃饭。”婆婆一如既往笑着招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她用目光扫过摆满长桌的盛宴,胸口被蓬松温暖的感觉塞满。

“真不好意思,贤泰一家子都在,美善老公也从国外回来了,加上我们两口子,只能挤一挤。”婆婆推开公公不小心越界的肘子,把最好的牛肉摆在自己面前,“我们这没有高级食材,都是家常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很好吃!”她急着回,“真的很美味。”

一桌人都停下来看她,白贤佑在桌子下偷偷拉她衣角,“海仁,你还没吃呢。”

“哦,我是说,一定很好吃。”她撩开额前的碎发掩饰尴尬,瞥见大姐抽动的嘴角不知在唧唧歪歪什么,觉得有趣极了。

“是吧,我老婆做的菜最棒了!”公公接话,开始大快朵颐。一时间饭桌上叮叮当当,筷子饭勺热闹地奏出交响曲,没有冷冰冰的分餐、令人厌烦的财报信息和国际时事,她被炖排骨、大酱汤和炒杂菜的香气包围着,享受琐碎的家长里短作佐餐。


“哥你都夹三块了就不能留点吗!”

“臭小子,你看看她碗里已经堆成山了!”

白贤佑无视哥哥的控诉,依旧把最嫩的肉夹到她面前,献宝似的:“这个部位最好吃了,一头牛就这么几块,你尝尝。”

整桌人都在自顾自吃饭,她像初来乍到的客人,又像在这个家已经生活了很多年——大家尽完基本礼仪,剩下全是家族之间最熟悉的拌嘴、抢食、被长辈警告,除了白贤佑还在拼命把她喂得圆滚滚。

洪海仁用余光看见婆婆上扬的嘴角,迎上白贤佑期待的眼神,把牛肉放进嘴里。

“太辣吗?”他见她红了眼眶,手忙脚乱地去够桌子另一头的水壶。

“不会,正好。”

她细细咀嚼着,想努力把这味道刻进最深的灵魂里。



穿堂风一吹,皮肤粘腻的感觉缓解许多。洪海仁放下筷子想拿汤勺,手里却被塞了块凉凉的东西。

扭头,白贤佑还在身边坐着,只是略有年头的屋顶换成了超市门前的树,透过密密麻麻的绿叶能看见湛蓝天空迸发出强大生命力。

“这是最受欢迎的口味,”他挑眉,“等孩子放学了,你想吃都吃不到。”

她撕开包装纸,掰断塑料头,正要放进嘴里才发现白贤佑悻悻缩回手。

“啊,我见别人吃过,所以知道怎么吃。”她赶紧解释,却见他皱起眉头一脸疑惑:“我只是想帮你打开。”

“这,这不是已经吃上了。”她别过脸,猛吸几口,呛得咳起来,一时不知窘迫和落进气道的冰淇淋谁才是脸红的罪魁祸首。

“海仁啊。”白贤佑替她拍着背,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我是不是,有时候挺烦人的?”

她看着他,用眼睛表达疑问。

“可我忍不住。”他低下头,露出无奈、心疼、欣喜和难过交织的复杂表情。

“你总让我放心不下。”






4.


树影婆娑,她的心事一并摇曳。所有事物都开始快速褪色,连同他逐渐模糊的五官将她抛弃在寒冷的永夜。

头胀得快要裂开。

她蹲下去,捂着脑袋,紧握成拳的双手对缓解痛苦没有任何帮助。忍一忍,再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洪海仁三十多年的人生都是这样度过的,忍耐,迫使自己强大,是她从少女时代起就最擅长的事。

可她好像要撑不住了。


眼前满目的白。

那白色不像梨花带着春风的温度,誓要把所有热量侵吞。她跌坐在一望无际的雪里,单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利刃般的寒风侵袭。

像高跟鞋敲击地砖擂响的战鼓,像面无表情擦肩而过点燃的导火索,像明明回应关心却无法软化的话语,像隔着三十多米还要拐一个转角才能抵达的房间,一刀一刀,划过骨肉。

她突然想起来了。

别墅台阶很短,一前一后走,会比无忧宫的阶梯漫长许多。

餐桌很长,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会比一人一头宽敞不少。

超市门口的凉桌比进口真皮沙发舒服,摘下就直接啃的梨比切成小块的苹果更甜,龙头里的月光比最好的灯具还亮。


洪海仁把脸埋进手掌心。

回忆如此甜美,竟变成扎进心头的箭矢。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却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几周前她丢下离婚协议书,怀着三分怨怼七分伤心又按捺不住对白贤佑日常生活的好奇,让吴司机带着在他常去的线路兜了一圈。洗车店、汤饭店、小学操场、大排档、棒球场,那些哀嚎、痛哭在相隔三十米的房间内、机器运转的噪声里、推杯换盏的碰撞中、奋力奔跑的喘息下、棒球与金属棒碰撞的叹息外被掩盖、埋藏,在她面前展现的只有冷漠与无言。

事实上作为妻子却不了解丈夫的日常已然荒唐。他不答,归根结底是她漠不关心。她不知何时、也不知被什么人鞭挞着只知道往前跑,却在不经意间主动松开了同行人的手。

此时正好经过白贤佑当年等车的公交站台,恍惚间她好像看到那个顶着公文包、浑身被雨淋湿的笨蛋在广告灯箱前开心笑着。

就像梨树下笨拙扎头发,牵着手走在乡路上,在无忧宫前换好鞋子,在充盈着月光的房间里熟睡时那样。

原来记忆抹不去的,灵魂忘不掉的,是白贤佑的笑脸。

她泪流满面。


吴司机在她身边工作多年,早已学会对雇主的情绪失控视而不见。窗外车水马龙,没人会注意到飞驰而过的汽车里有双破碎的眼睛。

洪海仁的生活有太多理所当然了,而大概在白贤佑强行把伞给她那一刻,不对,在他挽起袖子挡在她与可怜的打印机中间那一刻,只需按部就班向前走的道路像突然闯进了悠闲散步的牛。白贤佑是太过强大的变量,以至于洪海仁在不受控的心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她是在众人反对中选择了爱。

她却在四目相对时忘记了爱。

当年那个在路边喂野猫的少女,再也没回头去找母亲勒令丢进垃圾桶的小生命。她的善良与爱意,在日复一日的打压、折磨下变异,成为畸形的怪物。也只有白贤佑这样的笨蛋,才会傻傻跟她回家,被冷落了就缩在角落里,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小声抽泣。

她的心被那只畸形的怪物揪着,撕裂的疼。


她可能真的不适合爱人,洪海仁想。最近她总是看见医院发来的电子邮件被放大成一个平原,上面血流成河,每一寸土地都堆积着存活率数字的尸体,可没有人关心它们的死活。她趴在地上狼狈翻找,企图挖出惊喜宝藏给他看,一回头,整个平原荒芜得只剩她一人。

归根究底是她张牙舞爪的锋芒刺伤了白贤佑,这是命运对她的惩罚。

就像此刻潜意识将她放逐在这毫无生机的冰天雪地,是对一个遵循爱的本能却傲慢得不肯学习表达的独行者的惩罚。


多可笑啊,在最后的时光顿悟。

没有时间了。

一切都遁入黑暗。





5.


睁眼又过了好一会儿,洪海仁才适应逐渐清晰的视线。床边围了一圈人,但她还是能凭借不太灵敏的嗅觉闻到的药味和豪华病房精致的吊顶判断自己身处何处。

“感觉怎么样?”

她微微转头就能看见白贤佑的脸。他好憔悴,发丝凌乱,唇边胡茬青了一圈,眼睛充满血丝。

鼻腔里插着氧气管,说话会有些吃力。白贤佑紧紧握着她的手,凑到面前,努力辨认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海仁说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呀!”


白贤佑的泪趁所有人不注意掉了下来,落在她眼角处。

“好。”

他轻声应着,却只是对她。

“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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